父亲

更新时间:2021-02-11 08:2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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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父亲的生活极其简单甚至有些苛刻。他不抽烟,不沾牌,更不谈码,只是程式化地在寡淡的一日三餐中添加着日子,把年岁加大。在乡邻和自己的同事面前,爸也总是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好像说话要钱似的。不过,我们兄妹三没有继承他的基因,我虽然长相酷似父亲,但性格却大相径庭。

  83年,因年少时遇上文化大革命而没念过多少书的父亲接过爷爷手中的教鞭,成了一名教师。于是,他便开始了用双脚丈量着重复的根本没有奢望的生活。依他的性格,他也从来都没有欲望。稍稍大一点的有远见一点的事,他尽是很不自信地摇头。人情方面的事或要求人的事,都是妈操心打理,他是从来都拉不下面子的。几十年就在家乡的那所小学校里,季节的风雨让爸脸上的皱纹日趋多起来。乡里有人半开玩笑地说:“一条路都被你踩烂了,也买俩车子骑骑撒。”而父亲,始终说他不敢骑,而今还依然津津乐道地来行走在那条我也曾走过几年的路上。

  那时,家中光景甚是惨淡,一家人的开支全靠父亲微薄的工资。我和姐同时初中毕业,我刚好够师范分数线。可姐呢,没有考好,不知何去何从。爸为此焦躁难安,在院子和房间直打转,几宿未睡,至今我还无法忘记父亲那焦虑的眼神和无奈的叹息。一阵挣扎后,父亲做了痛苦的决定:让姐和亲戚去岳阳打工,让我继续读书。这种做法,让本来认为父亲偏爱我的姐心里气愤难耐,好几天都不与谁说一句话。最终,姐带着万般的不平夹着几件洗得疲沓的衣走了。而父亲却只给了她十元钱,既是盘缠,也是生活费。十元啊,我躲在转弯的山脚旁,明明看到父亲颤抖的手,和无声的纵横的泪。那一次,我深切感受到父亲的艰难和难言的痛。

  我终于跨进了师范的大门,父亲送我,那种千叮咛万嘱咐还有不舍自不必说。父亲每月给我150元。为了节约开支,我一个学期才回一次家。那时,没有电话,跟家里联系全靠书信。至今记得爸给我的一封信中写道:爸知道150元很不够用,但没办法,你省着点,下个月等发了工资,给你多寄点,请你原谅爸爸。他写得流泪,我也看得流泪。我知道,爸为了帮一些乡邻的孩子担保学费,即使发工资也被学校抵扣了。至今,家里还有那时我和爸来往的书信,我仍像珍宝一样留着,给自己留做永远的纪念。

  爸什么农活都会干,我年少时,家里田地很多。为了赶季节,而又舍不得花钱请劳力的情况下,爸每天下班回家就径直往田里奔,总是披着暮色裹着一身泥土回家。我们兄妹几个也常常去帮忙,也不过是些简单的手头功夫。移秧、割草,夏日双枪时帮着捋禾把,可粗重的劳作还是落在父母身上。每年的整个暑假,我们几乎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在炙热的天气中和着汗水讨生活。我也从那时起,练就了一手麻利的农活。直到我们长大,政策变好,生活渐渐好起来,家里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块田,爸现在当宝贝一样侍候着。

  爸身体一向不好,身体瘦弱得好像深秋的一根竹竿。自从2005年冬天,家里惨遭变故后,爸的身体更是每况日下,愈发显得颓唐。对那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天的噩耗,爸顿时傻了,呆呆地站着,连泪都没有,只是傻傻地重复着:完了,没事了,完了,完了……天,冷得出奇,满世界厚厚的.冰霜。父亲晕倒了又醒,醒了又晕,一连几天不进一粒米,不喝一滴水。我和弟在极度的悲痛之余,轮流照顾着他,家里还有我那哭天抢地的老妈,一脑脑往墙上撞。虽如此,爸不主张我们和医院论理讨说法,他不希望有吵闹,有争执,更不希望用微不足道的钱来弥补已经唤不醒了的生命,那样,他的心会一辈子不得安宁。就在我们添上最后一抔黄土的一刹那,瑟瑟寒风中,爸憔悴得像一尊石像,眼里充满了死寂的悲哀。

  骨肉的离去,让我们这个家烟云笼罩,父母瞬间苍老了许多。很多个傍晚,父亲背着手无目的地走向屋前的山咀,眺望一冢孤坟的那个方向,一把把眼泪蘸满了撕心裂肺的疼痛。自我成家后,父亲才渐渐从苦痛中走出来。我也很努力地生活着,日子还算舒坦,每逢带着儿子回家,父亲早早地等在路口,还像对待儿时的我一样,定要拿出些留了好些天的好吃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他这个父亲的存在。如若我隔两天没打电话回家,爸的电话准会响起:“怎么这么久不来电话,好不好,运子呢?”每次的话几乎差不多,但爸一定要确认我们都好后才长舒口气挂下电话。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他瘦削的脸上也露出了身为外公的喜悦和骄傲。尤其是看到姐的孩子,我的小姨女时,他更是深深地亲了又亲,抱着不肯放下,尽管小姨女哭闹着表示不悦,他依然一厢情愿地表露着这份复杂的爱。每次我带着姨女返城,爸却总是泪流满面,虽然他极力控制,但依旧啜泣不止。我无语劝阻,知道一切的安慰都是徒劳,也许只有一番酣畅淋漓的泪水放纵后,父亲才能短时间地释放那心中永久的挂念。所以,我再也很少带小姨女回,可他还是经常跑下来看他,带着大包大包的吃的。

  爸客气,即使在我这个女儿面前,也不愿意多添半点麻烦。有事上街,若不是拖延了时间得下午才能办完,他是不会来我家吃饭的,有好多次他上街了我都不知道,宁可饿着肚子等在寥落的车站。上次在我校听课,无论我怎么说要他中午和我一起回家吃饭,他终究没来。说已经交了十元钱,不吃白白浪费了。不知道那个中午他在哪里溜达打发时间,至今想来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参加工作至今,自以为可以报答父母。可是揣在兜里的工资,始终是轻飘飘的,每年能孝敬父母的,简直微乎其微。现在,收入虽然丰厚些了,但爸总怕用钱,确切地说怕用我的钱,常年头痛的他饱受病痛的折磨,可也舍不得买超过十元的药,在他看来,超过这个数字就太贵。

  提起父亲,我心里一阵酸楚,有限的篇幅难以写出我父亲坎坷、辛酸的一生。父亲啊,下辈子我还要做您的女儿。